金光搖頭。

“魔界也有月亮，但是沒有太陽，有山石，也有河流，卻沒有似錦繁花。雖然終年陰冷暗淡，但是乍一看好像和人間也沒多大的差別。可是只有住在魔界的妖魔們才知道，魔界的水是渾濁的，魔界的山石是荒蕪的，那是一個被三界遺棄之地，沒有靈氣，只有微薄的月華供妖魔生存。惡劣的壞境讓魔界的生靈只能選擇弱肉強食，當年第一代聖君建立陰月皇朝，是用妖魔的鮮血和白骨鋪下他的王者階梯。陰月皇朝一統魔界之前，魔界的每一個妖魔都可能是別人的獵物，朝不保夕，為搶奪微薄的生存資源而殺戮。”

金光默然。他不知道魔界是什麽樣子的，但是他小時候，六道還沒有封印人魔通道，那時候常常有妖魔溜到人間，肆意為禍。在他少年時期，跟隨師叔伯們四處奔波，斬殺這些妖魔。

自從紅河村一役，六道殞命，陰月太後在眾臣支持下封印人魔通道，七夜又嚴厲約束，人間反而再也沒有過妖魔大舉進犯。但是金光永遠都記得，紅河村一役之前那些妖魔多麽的厲害，遠遠不是魅姬之流所能相提並論的。

“但是人間不一樣，人間有富饒的資源，有旺盛的靈氣可供修煉，還有更快速的通道——人的精氣血肉。活人的精氣血肉對妖魔的修煉比光是吸收日月精華不知道快多少倍。還有人間的繁華綺麗，人間的富饒豐沛，人間的奢侈放蕩……統統都是原罪，是吸引妖魔的原罪！”

“我一生下來就是聖君，你一定以為我從小就高高在上金尊玉貴的。諷刺的是，年幼的君主，往往是強大臣屬的獵物。父王死了，母後重傷，新的魔宮四賢還和我一樣幼小。鏡老師雖然忠心耿耿，但是因為他妹妹藍魔的緣故處境尷尬。那個時候，我的地位岌岌可危，陰月皇朝在魔界的威望一度降到最低。”七夜緩緩地向金光傾吐魔界不為人知的秘辛。

“那個時候你一定很辛苦。”應該幸災樂禍的，金光卻感覺到了心疼。

七夜淡淡道：“那個時候魔宮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戰者，或者是野心勃勃的刺客。母後甚至不敢讓我離開她的寢宮。連魔宮都如此更不要說外面，到處都是殺戮，到處都是哀嚎和瘋狂。紅河村殞命的大多是對陰月皇朝最忠心的手下，比如上一代的魔宮四賢。所以魔界留下的強大的妖魔要麽明哲保身想做一方豪強，要麽心有不軌想取而代之。”

金光不由得緊張的問道：“那你……是怎麽做的？”六道死的時候，七夜尚未出生。孤兒寡母，勢單力薄，如何在險惡的環境下生存下來。

七夜唇角勾出一個嗜血弧度，右手覆上腰間的一夕劍。“凡是不聽陰月皇朝號令的，當然都用他們的鮮血祭奠了一夕劍。”

理當如此。

七夜能神采飛揚站在自己面前，正說明了那些挑釁者的下場。

“當我重新穩固了陰月皇朝的統治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父報仇。”七夜道：“既是為父報仇，也是完成歷代聖君的遺願。”

七夜迎風而立，握著一夕劍，俯瞰腳下的土地：“我不知道占領人間之後要做什麽，但是我必須去做，這是我的責任，也是我的宿命！從二十年前紅河村開始，就註定的。有沒有七世怨侶，都必須完成的宿命。”

金光聽出來了，七夜或許對占領人間沒有興趣，那不過是為了鞏固統治順應民心而為之，只有為父報仇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

紅河村，是七夜和金光，不，是七夜和玄心正宗解不開的結。

因為重視的不是占領人間而是為父報仇，所以七夜根本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重視七世怨侶。一方面固然有和聶小倩的情義在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七夜本身就沒指望過占領人間，所以才會輕易的放過聶小倩。

這麽嚴肅沈重的時刻，金光想的卻是自己的醋都白吃了。

鬧了半天，原來七夜根本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喜歡聶小倩嘛！

不善掩飾情緒的宗主把他的想法明明白白的擺在臉上，惹來七夜輕笑。驅散了周圍凝重的氣氛。

金光輕咳兩聲，把話題扭轉回來：“紅河村一役，沒有誰對誰錯。”金光道：“妖魔殺人是天性，玄心正宗保護人類是本職。如果你父親六道不侵犯人間，也不會給玄心正宗殺死他的機會。這不過是種族的差異。”

“沒錯。妖魔殺人是天性，人類抵抗是天經地義的。無論父王的死沒有對錯，但是，我為他的報仇也是天經地義的。”七夜道。

六道是死在燕赤霞手上，按理說七夜真正的仇人是燕赤霞，並不關金光的事。可是殺死六道的不是叛徒燕赤霞，而是當時身為玄心宗主的燕赤霞。更何況，正如他們所說，一切都是天性，一切都是妖魔和人類註定的差異。

妖魔要吃人，人要抵抗。

這是沒有辦法更改的事實。

七夜是妖魔之王，金光是玄門之首。他們之間註定是對立的。

金光突然覺得早先的計劃可能不會如他所想的那樣順利。即使他能順利的卸去宗主之職，七夜會願意離開魔宮和他隱居嗎？他們必須隱姓埋名，必須避開知道他們身份的玄心門人和魔界妖魔，這樣的日子，七夜願意嗎？

金光沒有被這幾日的溫情親密沖昏了頭。他知道七夜對他的感情遠遠沒有自己對七夜的深厚。

他真的很想知道，夢中，他是如何與七夜相愛的。

夢中出現的都是他與七夜恩愛纏綿或生離絕別，或拔刀相向，但是卻沒有夢見過他和七夜究竟是怎麽相愛的。

好像理所當然的就愛了，就生死相許了。夢中的自己是如何讓七夜深愛自己的呢？
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
金光恍惚的搖搖頭：“沒什麽。”

不對……很奇怪……他竟然從來沒想過，自己為什麽會愛上七夜！自從開始做夢之後，他對七夜的感情一天厚過一天，他沈浸於對七夜的迷戀，卻從來沒考慮過為什麽。

“你的臉色不好看……是擔心我對付玄心正宗嗎？”七夜的目光含著脈脈溫情。“我讚成你的話，你是你，玄心正宗是玄心正宗，我不會把對玄心正宗的仇恨加諸於你的身上。”

金光沒有糾正七夜的誤會，只是陳述一個事實：“我是玄心宗主。”

七夜道：“可你這個玄心正宗卻千方百計的勾引我，這樣的玄心宗主……呵呵……”七夜沒有說完，但未盡之意足夠人去想象。

金光無法反駁這個事實。在他接近七夜的過程中，他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樣一幕。

“我本來打算，等七世怨侶之事一了，就辭去宗主之位。”金光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。

七夜錯愕。“你……”他不知道說什麽好。

他相信了金光的情，卻沒想到金光竟然連宗主都不做了。金光數次強調絕不會因為對他的感情而損害玄心正宗，七夜以為金光也就打算偷偷摸摸的和他偷情了。

沒想到，金光竟然……

七夜所受到的震動，全表現在了眼中。

“你要殺燕赤霞，我可以置身事外，但是對付玄心正宗，我不可能不管。”

“看來，你決定舍棄我了。”

金光心裏澀澀的疼：“報仇殺死燕赤霞就夠了，為什麽非要對付玄心正宗？你自己也說了，所謂占領人間只不過是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。”

對金光的問題，七夜過了很久才回答道：“這是命……燕赤霞是玄心正宗的人，諸葛青天是玄心正宗的人，殺死我父王的是玄心正宗的人。占領人間的確是個虛無縹緲的目標，但是確實每一代聖君必須努力去完成的目標，否則，如何統帥魔界？”

七夜沒有勸金光按照他原來的計劃行事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。不是金光放不下權利地位，而是，在他們初識之時，他就從金光的一言一語中聽出了金光對玄心正宗的眷戀。金光即使沒有玄心正宗，金光也絕不是能夠被他收藏於私宅等待他寵愛的人。

“我們該回去了。”其實從玄心大殿出來不過一個時辰，可是七夜沒有心情在欣賞風景了。

“你先走吧，我想再待一會兒。”金光道。

七夜凝視了金光片刻，終於還是一轉身離開了。

背對著七夜，金光捂住了胸口，緩緩的蹲下來。

他知道世事變幻無常，可是為何如此之快。他才下定決心要不惜一切投向七夜，才短暫的幾個時辰之後，他們就這樣背離而行。

好像又是另一場夢。

少了一個人，方才的愜意風光，瞬間黯淡下來。一如金光的心情。金光想起了諸葛流雲的生母藍魔，那個為了諸葛青天出賣陰月皇朝的女魔，當年她決定出賣陰月皇朝的時候是什麽心情？愛，可以讓一個人連種族，君王，親友統統都拋棄嗎？

金光突然產生深深的恐懼——會不會有一天，自己也會被對七夜的感情迷惑而做出同樣的事？

不！他不會的！他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是誰，在哪裏長大。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五代都是玄心正宗門人，他永遠不會做出有損玄心正宗的事。

他和藍魔是不一樣的。

別院裏亂糟糟的一團。寧采臣一個頭兩個大，又要守著寧母，又要安慰聶小倩。還要抽空關心燕紅葉的傷。

燕赤霞在外面找了一天，一無所獲。

司馬三娘的擔心溢於言表：“紅葉去哪裏了？她還帶著傷，怎麽能到處亂跑呢！”

燕赤霞也是憂心忡忡：“我今天把附近都找遍了，看來紅葉是不告而別。連封信也沒留下，根本就不希望我們找到她。我覺得紅葉大概是內疚，不想見到寧采臣和聶小倩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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